爱与欲: 《吕西斯篇》

《吕西斯篇》讨论的主题是 "philia". "philia" 一词在古希腊语中, 有情爱, 友爱, 朋友等多种意思, 包含了我们现代意义上的爱情, 亲情和友情的意思. 在对话中, 上述几种意味均有出现. 吕西斯是参与对话的人物之一. 而在古希腊语中, 吕西斯 ( lysis ) 一词又有解脱赎罪, 解放离婚的意思. 因此, 这是一篇顶着解脱之名, 讨论爱欲的对话.

这篇对话以苏格拉底第一人称叙述. 这种叙述方式, 在柏拉图的对话录里只有四篇: 《理想国》, 《卡尔米德》,《吕西斯》,《情敌》.

对话始于苏格拉底从阿卡米德学园前往吕克昂, 路遇希波泰勒和克特西普一行青年. 他们号称正在 "打发时间". 希波泰勒邀请苏格拉底与他们一起去附近新建的体育场. 希波泰勒声称里边有许多漂亮的人. 考虑到苏格拉底好色之名, 希波泰勒此举颇有以色引诱的嫌疑.

但苏格拉底不肯轻易上当, 非要问清楚, 他所的漂亮之人是谁. 希波泰勒却害羞起来. 苏格拉底看出他陷入恋爱了. 克特西普揭开了迷底, 希波泰勒爱上了一位名为吕西斯的少年. 这位少年家势显贵, 是德谟克拉特之子.

这里又显出柏拉图喜欢用人名玩语言梗的恶趣味了: 德谟克拉特 ( Demokratous ) 是民主 ( Demokratia ) 一语的变体. 吕西斯为德谟克拉特之子, 也即 "解放" 是 "民主" 之子.

克特西普对希波泰勒的恋家大家嘲讽. 他说希波泰勒一天到晚把吕西斯挂在嘴上, 作了不少赞美吕西斯的诗歌; 最要命的是, 他还用蹩脚的技巧大声诵读它们. 至此, 我们大概也能知道, 这群青年一天是靠是什么 "打发时间" 的了.

作为 "好色之徒", 苏格拉底认可了希波泰勒的恋爱, 但却不认可他的方法. 给爱人写赞美诗其实是在赞美自己, 联系到后面的猎人比喻, 我们可以说猎人夸耀猎物的强壮, 无过是想说自己的厉害. 就如大棋论的作者, 编造限电大棋的深谋远虑, 无过是想展示自己有多么会洞察领导的意图. 但问题在于, 希波泰勒现在尚未获得吕西斯的芳心, 此时作诗赞美, 只会使他更加骄傲, 进而使自己更难得手. 这种行为就如猎人在获得猎物之前, 就暴露自己惊动猎物一样. 苏格拉底说, 如果能见到吕西斯, 他可以向希波泰勒展示正确的 "猎爱" 手段.

希波泰勒不知是何目的要引诱苏格拉底去体育场. 但正如苏格拉底所说, 他实在是一个差劲的猎手. 现在他与苏格拉底位置调换, 成了被 "猎爱术" 诱惑的猎物. 他立刻对苏格拉底说, 吕西斯就在体育场内, 而克特西普的侄子正是吕西斯的好友. 今天正是赫尔墨斯节, 成年人可以进入体育场内, 克特西普可以叫来他的侄子和吕西斯. 那时苏格拉底就可展示他的 "猎爱术" 了.

据说赫尔墨斯曾使塔纳格拉城躲过一场瘟疫. 赫尔墨斯节即是纪念此事. 在赫尔墨斯节这一天, 主奴关系会颠倒, 奴隶可以为所欲为, 甚至打骂主人; 而其它不合礼法的事, 也可以发生. 比如, 成年人可以进入那个新建的体育场. 这个体育场是少年练习摔跤的所在. 古希腊以十四岁为限, 过了十四岁就由算青年了. 这是按性启蒙为标准的. 少年们赤身裸体练习摔跤的地方, 自然不能让已有性意识的青年进入, 以避免发生性骚扰的事情. 而赫尔墨斯节是唯一的例外, 这一天苏格拉底这个好色老头, 可以带着一群爱欲勃发的青年进入这里. 想像这个场景, 我突然有点明白, 为什么雅典人要以败坏青年的罪名处死苏格拉底了.

苏格拉底一行人进入体育场, 克特西普叫来他的侄子美涅克塞努和吕西斯. 吕西斯面容姣好, 体形俊美, 甚至还有些高贵的气质. 苏格拉底问美涅克塞努和吕西斯两人, 谁年龄大, 谁更善良. 两人对些问题争执不下. 又问起谁更更漂亮. 两个小孩笑了起来. 至于谁更富有的问题, 两人根本不想比较. 可以想见, 这是两个时而吵闹相互不让, 但又友谊纯洁牢固的玩伴.

这时有人将美涅克塞努被人叫走. 这是不是克特西普的安排, 好使苏格拉底展示 "猎爱术" 我们不得而知. 但此时确实时机大好, 苏格拉底开始展示手段了.

苏格拉底问吕西斯他的父母是否爱他. 从前边我们所知, 吕西斯最为优越之处是他的家势. 而对于孩子, 父母之爱也却实是生活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他自然如所有孩童一般回答父母爱我. 苏格拉底接着问, 既然父母爱你, 他们会给你自由, 让你做自己喜的事么? 比如驾驶马车, 摆弄织布机? 吕西斯回答, 当然不会, 他们只会把这些事务交给相应的奴隶. 苏格拉底进而说, 不但这些事务你的父母不会交给你, 甚至有些时候, 还会把你交给奴隶管束, 难道你的父母不爱你么? 苏格拉底在这里把爱与支配和自由结合在一起. 论证隐含的前题是, 如果父母爱你, 就会给你自己, 让你由有支配的权力.

吕西斯回答说: 这可能是因为我还未成年罢. 吕西斯此时还停留在一种家族的迷梦中, 认为自由与支配是由年龄决定, 只要年龄到达, 自然可以获得这些. 这也是所有孩童的逻辑, 只要欲求得不到满足, 就会诉诸年龄: 只要我长大, 就可如何如何.....

苏格拉底却指出, 显然问题不出在年龄上: 你的父母不是也会在某些事上任你处置么? 比如写作, 阅读, 弹琴之类. 吕西斯恍然, 让他做事是他懂的, 而不让他做的事是他不懂的. 这就进入了苏格拉底具有优势的战场: 知识. 苏格拉底说, 只要你具有知识, 你的父母就会把家中的事务交给你, 而只要你足够优秀, 你的邻居, 甚至波斯的大王都会把自己的事务交给你; 但如果没有知识, 连你的父母都不会爱你. 所以获得知识, 就可以获得爱, 获得爱就可以获得自由和支配力.

苏格拉底所建立的逻辑链条当然是对的, 首先, 爱欲确实诉求对家族关系的突破, 最明显的例子即是婚姻关系; 其次, 以爱之名行支配之实的事实也不在少数, 现在常说 PUA 即是如此. 苏格拉底所展示的 "猎爱术" 也既是一次 PUA 技术的实践: 通过 "猎爱术" 的知识可以获得吕西斯的爱欲, 进而可以获得吕西斯的服从. 但这条逻辑里又刻意隐藏了很多事实: 比如, 父母的限制往往不是出于 "不爱", 而是出于保护; 而愿意将事务交由他人, 往往也不是出于 "爱", 而是出于对利害的算计. 但对于一个不满十四孩子来说, 这条逻辑链条已经足够把他从家族的迷梦拉入到知识的迷梦中.

得逞之后的苏格拉底看向希波泰勒, 想向他说: 你看, 这才是正确的 "猎爱" 方法. 但他看到的却是希波泰勒躲在人群中张皇失措. 希波泰勒只是希望躲在人群中偷看自己的爱欲对像, 而不敢被他的爱欲对像看到. 以赞美的方式实现爱欲是不需要勇气的, 但要通过影响实现爱欲却需要勇气. 但诚如之前苏格拉底所说的, 赞美只能在实现爱欲之后去做, 而没有实现爱欲的能力. 问题在于, 为什么爱欲勃发的希波泰勒会满足于通过赞美实现爱欲. 大概因为, 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爱欲, 只是这群青年 "打发时间" 的方式. 希波泰勒只是被爱欲所鼓动. 或者也可以这样说: 希波泰勒只有消费他从吕西斯身上感到的爱欲的冲动.

这时, 美涅克塞努回来了. 吕西斯悄悄地让苏格拉底把刚才的话向美涅克塞努重复一遍. 这可能是吕西斯感受到苏格拉底论证的乐趣, 像是想要分享好电影一样, 向自己的好友分享这美妙的论证. 虽然苏格拉底的 "猎爱" 是为了俘获吕西斯, 吕西斯却从中感到了乐趣. 这是因为爱欲的生发本身就包含着对支配的承认. 《阿甘正传》中丹中尉因为在战争中残疾而动揺了对上帝的信心, 后来他与阿甘一起做捕虾的生意, 在捕虾时遇到风暴; 风暴中他想像自己于上帝搏斗, 而风暴停息后, 他却不但恢复了信仰, 而且还更坚定了. 与支配者搏斗而终于承认支配, 是可以产生强列爱欲的. 所以恋爱的过程常被比作狩猎.

苏格拉底却不愿向美涅克塞努重复论证. 他让吕西斯以后按自己的回忆重复这些论证. 克特西普看到苏格拉底和吕西斯交头接耳的说悄悄话, 就出声询问. 苏格拉底说他在友爱问题上有些疑问, 正想请教美涅克塞努. 于是苏格拉底对话的对象转到了美涅克塞努, 话题也从 "猎爱术" "解脱" 出来.

苏格拉底说他一生唯求找到一个好朋友. 但关于友爱如何产生他却有疑惑: 假若张三追求李四, 两人终成朋友, 那是张三成了李四的朋友, 还是李四成了张三的朋友? 又或都是这两种说法是一回事 ( 他们成了对方的朋友 )? 美涅克塞努回答, 两种说法是一回事. 苏格拉底说, 怎么会这样呢? 一个人有爱欲却使两人成了朋友 ( 两人获得友爱 ). 假若张三与李四本来是敌人, 难道就因为张三对李四有爱欲, 两人就变友为敌了? 甚至于四李因张三的追求而恨上了张三, 哪怕张三说 "我爱你与你何干", 我们也不能照张三的一厢情愿就说这两人成了朋友.

这是从 "猎爱" 的视角 "解脱" 出来, 必然产生的疑问. "猎爱" 是以追求的手段实现爱欲的方法, 但是追求的手段是爱欲产生的原因么? 我以前常以为, 爱与意志相关. 但产生爱的, 是爱的意志么?

似乎只有获得回应的追求才产生友爱; 单向度的爱欲, 并不产生友爱. 但苏格拉底又说, 人爱马, 鸟, 狗, 体育和智慧, 这些非人之物不会回应爱, 难道因此, 它们就不能成为人的朋友么? 那诗中为什么又说: "可爱的马与狗." 苏格拉底在这里是把可爱的 ( te philia ) 当作 "友爱" 的. 当然这个是古希腊的语言梗. 但联系生活经验, 友善之物难道不都看着可爱么? 杨过觉得小龙女生气可爱, 不正是因为小龙女的生气饱含着爱欲么? 否则赵志敬也生气, 他怎么不觉得可爱呢?

亚里士多德在《尼各马可伦理学》里批判《吕西斯篇》这段: 只有人与人才谈得上朋友, 人再爱非人之物, 也谈不上与之成为朋友. 事实层面上亚里士多德当然说的是对的. 但柏拉图这里讲的是一种想象的友爱, 人与宠物, 人与体育智慧等抽象之物, 以及大棋论的作者总在脑中想象出一种与他产生亲密关系的人格体.

另外单向度的爱还有亲情, 父母爱子女, 却有可能因此招至子女的恨意. 但这并防碍父母总是子女的朋友. 在不远的前边, 苏格拉底刚说过, 父母可能因为子女的无知而不爱他们, 这里又反过来说, 父母总是子女的朋友. 这是因为他们已从 "猎爱" 的主题中 "解脱" 出来, 因此被隐藏的, 就显示了出来.

至此, 由意志来讨论爱欲的发生完全失败: 我们既不能说有爱的意志就能产生友爱, 也不能说唯有回应爱的意志才能产生友爱. 苏格拉底感概道, 我们一定有哪里弄错了.

这时吕西斯突然插嘴道, 是的, 我们一定在哪里弄错了! 苏格拉底看出他脸红了. 这可能是因为插嘴而害羞, 也可能是因为听得太专注而激动. 与是苏格拉底将谈话的对象又转向吕西斯.

既然友爱的论证从 "人的意志" 这面走不通, 那么来试试 "自然的生成" 吧. 苏格拉底引用诗人的话, 提出 "同类相聚" 的观点. 这个观点也是主张元素说的自然哲学家恩培多克勒的观点. 那么是不是具有相同性质的人会成为朋友?

苏格拉底说, 无论如何, "同类相聚" 不会指得是坏人和坏人成为朋友. 因为坏人之间相互损害, 因此坏人之间不会有友谊存在. 那么好人之间呢? 好人已经是一切都是好的了, 一个一切都是好的人, 不会关注任何事, 而朋友之间需要相互关注, 因此好人也不会和好人是朋友.

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 这是一个非常可疑的论证. 前边讲的坏人, 是相互为害的人. 如果好人与坏人做对子, 难道不应该是相互帮助的人么? 怎么突然变成了 "一切都是好的人" 了? 为了使这个论证成立, 我们似乎应该把好人理解为精神健全完备之人, 坏人理解为精神残缺破损之人. 我们常听说, 少接触精神残缺破损的人, 他们的牢骚报怨会成为拖累你的负能量; 而一个精神健全完备的似乎也确实应以不给他人添麻烦为已任. 以此为理想, 要求人们相互关注的爱欲当然成了麻烦的累赘.

友爱不是因为 "同类相聚", 那会不会是因为 "异类相求" 呢? 苏格拉底引用赫西俄德的《工作与时日》: "陶工与陶工竞争, 匠人与匠人竞争; 乞丐嫉妒乞丐, 诗人嫉妒诗人." 而自然界中, 冷要热, 干要湿, 虚要盈, 盈要虚. 那么友爱是不是也是如此, 产生于人的相异呢? 好辩的美涅克塞努听到这里, 立刻来了精神, 说, 这听上去相当正确. 而苏格拉底却说, 如果这时有一个好辩的人来问你, 朋友与敌人相异, 那朋友是否能和敌人产生友爱? 美涅克塞努只能承认, 这是不可能的.

用 "人的意志" 解释一切, 是智术师 "人是万物尺度" 的主张, "同类相聚" 和 "异类相求" 是自然哲学生成论的两类观点. 至此, 苏格拉底已穷尽了当时所有知识框架. 在 "猎爱术" 中为吕西斯塑造一个知识迷梦的苏格拉底, 又亲手打碎了它.

在遍历了所有知识框架后, 苏格拉底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既然好的事物之间不会产生友爱, 坏的事物之间也不会产生友爱, 好的事物和坏的事物之间也不会产生友爱, 那友爱一定发生不好不坏的事物上. 什么是不好不坏的事物呢? 比如, 健康是好的, 疾病是坏的, 身体是不好不坏的. 身体受了疾病的坏影响, 而欲求健康, 因此和医术成了朋友. 这里不好不坏之物只能是受了坏影响, 而不能是变坏. 那 "坏影响" 和 "变坏" 的区别又在哪呢? 苏格拉底举例说: 金发可以因为抺粉而显白, 也可以因为年老而显白, 抺粉显白是受了白色的影响, 年老显白是真的变白了. 智慧与愚蠢也是如此 -- 了解苏格拉底同学了, 他都这样抬尻子了, 我们还猜不出他要放什么屁么 -- 智慧是好的, 愚蠢是坏的; 真正智慧的人不会追求知识, 因为他已经智慧了; 愚蠢的人了不会追求知识, 因为他不欲求智慧; 只有自知无知的人, 害怕受到愚蠢的影响, 才会和智慧成为朋友 ( 爱智慧, 也即哲学 ).

亚里士多德评论苏格拉底此外论友爱太过功利. 事实上以这个结构来看待爱欲的发生确实非常具有效力. 比如, 美元霸权是坏的, 中华民族复兴是好的, 我们的良好生活因为受到美元霸权的坏影响, 就会欲求中华民族复兴, 进而产生出澎勃的爱欲. 此时, 听到这翻论证的两个小孩也心悦臣服了. 他俩同时叫起来, 这个论证太精彩了. 苏格拉底说, 他也兴高彩烈, 就如狩猎已久的猎人终于捕获了猎物.

但很快他就对自己的论证产生了怀疑. 他担心他们只是在梦中发现了宝藏. 善造迷梦的人, 永远怀疑自己身处迷梦中.

首先是 "第一爱人" 的问题. 根据以上的论证, 我们知道友爱的产生是有手段和目的. 比如身体以医术为友追求健康, 就是以健康为目的而以医术为手段. 手段因目的而成为朋友. 那么是否有比健康更高的目的, 使健康成为其手段, 进而使其成为身体的朋友呢? 比如生存. 那么是否有比生存更高的目的, 使生命成为手段, 进而使其成为身体的朋友呢? 比如繁衍. 我们大可这样一直追问, 真到追问出一个终级目的, 而达到这个终级目的手段就可以成为 "第一爱人". 一但找到 "第一爱人", 我们就可具此推出一系列的朋友.

苏格拉底举了一个例子: 假如一个人的儿子喝了毒芹汁, 而他以为酒可解毒, 那他岂不会将酒作为最好的朋友; 以酒为友, 岂不会以装酒的器皿为友. 器皿因酒而为友, 酒因儿子而为友. 似乎爱欲的发生是因为那个 "第一爱人". 但在这个例子中, 隐隐的指出, 知识决定了爱欲发生的对象, 酒成为朋友, 是因为 "酒可解毒" 的知识. 如果理解的知识有所不同, 友爱生发的过程就会更改.

如果我们再想的远点, 苏格拉底即是喝毒芹汁而死. 对于城邦来说, 最高的价值是生存. 而保护少年是城邦生存的条件, 所以城邦的礼法不许成年人进入少年摔跤的体育场; 而哲学的最高价值是求知, 苏格拉底以求知的目的破坏礼法带着爱欲勃发的青年进入了礼法不允许其进入的体育场. 因此当城邦的 "第一爱人" 与哲学的 "第一爱人" 冲突的时候, 城邦就处死了苏格拉底. "第一爱人" 之争是无法通过理性解决的问题. 存在之争是泰坦之争; "第一爱人" 之争即是 "存在之争".

接着, 苏格拉底又提出第二个可疑之处. 在上述的友爱结构中, 对善好之爱源于坏, 那么如果坏灭绝了, 是不是友爱也就灭绝了? 考虑坏的灭绝并不是钻牛角尖, 如果我们以追求至善为目标, 也即是追求坏的灭绝; 如果坏的灭绝就是爱的灭绝, 那么我们追求的目标岂不是也是爱的灭绝.

为了应对这个难题, 苏格拉底提出用欲望来替代坏. 比如饥渴, 饥渴使我们欲求饮食, 但饥渴并不总是坏的. 至少不会有任何追求至善的人或城邦想要灭绝饥渴. 如果我们用欲望来考察友爱, 就会发现, 欲望产生友爱的原因是缺乏. 苏格拉底用一种诗意的语言说: 如果两个人成为朋友, 那一定是两个人身上有属于对方的东西 ( 也既是对方所缺乏之物 ).

但以欲望放入友爱的结构中又会产生一个难题, 在友爱的结构中, 追求友爱的一方是不好不坏的, 比如在健康, 疾病, 身体的结构中, 身体是不好不坏的. 而欲望本身也是不好不坏的. 也就是说, 欲望和追求友爱者是同类事物. 但同类事物是不会使同类事物产生友爱的, 这是前边已然讨论出的结果.

这个难题难住了所有的人. 苏格拉底提意再去找些成年人来继续讨论. 但监护两个少年奴隶们却突然出现, 抓住两人的手要带他们回家. 因为此时天色已晚. 围绕在此处的青年少年们想要阻止这些奴隶. 但奴隶们已经喝醉, 说着粗俗的希腊语, 很难进行沟通. 对话就在这混乱的场景中进入了尾声. 苏格拉底在两个少年将要离开时, 向两个少年喊道: 我们将成为笑柄, 因为今天我们虽成为了朋友, 却依然连朋友是什么也不知道.

在与吕西斯分别之时, 苏格拉底再次打破他在 "猎爱术" 中为吕西斯塑造的知识迷梦. 缺少朋友的知识, 并不防碍他们成为朋友. 这大概也是应 "解脱" 之名吧. "猎爱术" 是用知识迷梦解脱家庭的迷梦, 讨论友爱如何产生是对猎爱术的解脱, 苏格拉底的友爱结构是对古希腊哲学知识框架解脱, 最后三个论证 -- "第一爱人", "坏的灭绝", "欲望生爱" -- 是对友爱结构的解脱.

除此之外, 结尾中值得一说的是 "醉酒的奴隶". 奴隶本是一无所有的人. 醉酒的迷狂却给奴隶一种实现爱欲的幻觉, 就如赫尔墨斯节给什么也支配不了的奴隶一种可以支配主人的幻觉一样. 更有趣的是, 拥有爱欲幻觉的奴隶却胜过了对知识产生真实爱欲青年. 所以流言止于智者, 只是有知识的人的一厢情愿; 打破大棋论的不是什么道理, 而是爱欲幻觉的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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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tributors: z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