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妈小时候得过肺炎. 当时兰州附近的山区, 有非常厉害专用针灸治肺炎的中医. 于是外公便背着她去求医.

临晨既去, 蜿延的山路上已排满了问诊的病患. 往往排上一天, 也未必见得着那神医.

外公是无产阶级战士, 向来信奉主席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 一怒之下便自学针灸. 从自己手脚上不很要紧的穴位开始, 直到扎便周身, 终于自学成才, 自己用针炙扎好了我妈的肺炎.

自此, 家里人要是有头疼脑热的小病, 都是他用自学的针灸扎好的. 甚至邻里要是有病, 大都先来找他. 如果真是扎不好, 再去正规医院.

直到前两年, 他给我外婆扎针, 不慎把肺泡扎破了. 此后就再也不给别人扎针了.

外公曾想把这手艺传给我妈. 但她实在下不去手把银针扎进肉里, 所以至今也没学成.

但我们对于中医却建立了基本的信念. 虽然扎针是不敢扎, 但家中却常备着艾草, 不舒服了随时都能炙一炙.

二

其实说来, "对于中医建立了基本的信念", 这句话本身其实就很奇怪.

在我媳妇家, 甘肃省白银市北湾镇陈家村, 骨伤找白家, 烧伤找魏家, 这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哪需要什么 "基本的信念".

白家正骨的手艺传了三五代, 老头子年纪大了, 不轻易出手. 儿子不想接班, 好在儿媳肯学, 不至于使手艺失传.

魏家袓传的治烫伤的方子, 据说是拿獾油熬制的. 虽然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搞到的獾油, 但就是出奇的有效. 我大闰女不满一岁时打翻刚盛的稀饭, 腿上烫的惨不忍睹. 丈母娘带着我们, 去 50 块钱买了一小瓶. 而今大闰女腿上已完全看不出烫伤的痕迹.

村人说起这些事情, 就像说起小区里谁的煎饼果子量足, 街对面哪家淮南牛肉汤味正一样自然. 哪里需要什么 "基础信念".

对于他们来说, 大概谁生病了都不会去想什么中西医之争, 什么病就找哪家人, 实在没撤了才去省城大医院看.

这 "实在没撤了" 的劲像极了 "不行的话去讲个迷信".

三

所以, 每当我给我妈讲起流行的反对中医的流行观点时, 总能收获一句 "放屁".

是的, 如果没有对中西医之辩从民国以来的历史有所了解, 平白听到这种争论, 大概都会觉得这是闲的蛋痛吧.

然而既便如此, 我妈也认同这个观点: 中医里也太容易出骗子了.

且不说权健, 药酒, 一时是苗医一时是藏药的人民告艺术家, 就说最近在武汉号称 "穴位注射苯酚" 包治百病的神医李跃华都匪夷所思的自称是中医.

虽然外公的针灸手艺没有传到我手里, 但是我也看的出来 "穴位注射苯酚" 这玩意不是中医.

固然穴位是中医里的概念, 但往里边注射苯酚, 既不是中医的疗法, 也不是中医的传统, 也没有中医的理论依据.

所以我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为什么这么多骗子都要号称自己是中医呢?

四

或许最近突然涌现的号称中医的怪事, 如穴位注射苯酚, 强迫中小学生喝大锅药等, 确实与楚王号细腰宫中多饿死有关. 但这解释不了权健, 药酒, 一时是苗医一时是藏药的人民告艺术家等由来以久的现象.

我们必须承认, 中医有某种特质, 使得那些个骗子, 格外喜欢自称中医.

还是回到 "穴位注射苯酚" 的例子上. 即然都用了注射这种典型的西医治疗手段, 它为什么不号称自己是西医.

大概是因为, 西医建立在现代科学实证的基础上. 一种治疗手段想要成为被西医认可的治疗方案, 需要经过一套系统的证实过程. 像 "穴位注射苯酚" 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完全无法通过那套证实的过程.

这也是权健的火疗进不了医院, 某茅的药酒上不了药架的原因.

但问题是, 为什么 "穴位注射苯酚" 之一, 既不是中医的疗法, 也不是中医的传统, 也没有中医的理论依据, 他自称是中医, 就有人信呢?

大概是因为中医并不是科学罢. 至少不是现代科学.

五

严格说来没有什么中医西医, 只有现代医学和传统医学. 现代医学建立在现代科学的基础上, 传统医学建立在传统认知结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