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漫, 大刘, 冯友兰: 我们为什么读哲学
从大刘到动漫
翻转电台《个人主义与平民社会 -- 自然成为诅咒》一期里, 提到了刘慈欣的机械宇宙观.
顺着大刘这个话题, 小李老师又提到, 现在之所以有很多人觉得大刘的《三体》是一部非常深刻的作品, 很有可能是因为锚定效应: 对于他们来说, 《三体》可能是他们近三年来看过的唯一一本 "正经" 的文学作品.
紧接着, 小李老师又顺着锚定效应这个话题, 说到动漫作品深度的问题. 他说, 总是有人问他, 关于某部动漫作品思想深度的问题, 他认为动漫作品其实没什么深度 ( 除《剑风传奇》 之外 ).
听到那里时, 我便起了以小人之心度诸君之腹的想法. "大概会有人提出这样的异议吧: 没什么思想深度的作品就不值得去读么?"
结果发现, 我果然是小人而诸君果然不是. 因为并没有人提出这样的异议.
但我起小人之心, 倒是事出有因的: 没什么思想深度的作品是不是值得去读, 确实困扰过我很长时间.
冯友兰与牟宗三
领我入儒学门的许老师, 关于新儒家的书应该读那些, 有这样一个说法: 新儒家的书只有牟宗三的最值得读, 像什么冯友兰之类的书, 深度都是不够的.
当我听到这句话时, 我只能 "呵呵" 以对. 因为关于儒家, 我读的最多的, 对我影响最大的倒还正是冯友兰.
说起原因来, 大概有两个:
- 冯友兰比较自己与金岳霖说, 他擅长于将复杂的事情说简单, 而金岳霖擅长把简单的事情说复杂. 冯友兰对自己的这个评价是对的, 他的书确实读的不吃力.
- 新儒家多是要将儒学与哲学进行结合, 牟宗三试图结合儒学和康德哲学, 唐君毅试图结合儒学与柏格森哲学, 而冯友兰则试图结合儒学和古希腊哲学.而我正好对古希腊哲学格外感兴趣.
从思想深度上讲最值得读的牟宗三的书我倒不是不去读, 我也试着想读读《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 但是真的读不了.
书里每个字都认识, 组成句子也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串成的逻辑我却总是跟不上. 读过三五页后, 感觉就是在读天书了.
话说我读康德也是如此, 几次想读《纯粹理性批判》, 都是读了三五页就放弃了.
所以一个问题就横亘在我面前: 如果思想深度足够的我读不了, 而深度不够的又不值得去读, 那我该怎么办呢?
为什么读哲学书
当然我们应该回到那个问题去, 我们为什么要去读这些作品.
如果真有小人如我者, 提出异议: 没什么思想深度的动漫作品就不值得去看么? 大可这样来回复: 动漫本身就不是要提供思想深度的, 它是商业作品, 本来的目的是为了看了产生愉快, 如果有什么思想深度反而是一种副产品.
但对对于冯友兰的这个问题, 就不能这样来回复了. 虽然我们也能说, 我们读哲学书是为了 "获得一种思维的快感", 但如果我们诚实的想, 读哲学能有 "思维的快感" 倒如看动漫而感到思想深度一样, 是种副产品. 因为读哲学书并不必然有这种快感.
或者我们说, 读哲学书, 我们正是要获得一种思想的深度. 即是如此, 是不是意味着对于哲学书来说, 明知有牟宗三还去读冯友兰是件极没有道理的事呢?
即然我们是要获得思想深度, 找个最深的, 获得之就好了, 何苦明知深的在那里, 还要找个浅的来获得呢?
就如科学, 现代科学是从古代科学发展来的, 但是除非要治科学史, 学习科学真接学现代科学就好了, 不必从亚里士多德开始学物理学.
掌握一种意义
毕竟人心不是一团血肉, 思想的深度也不能用脑沟的深度来丈量.
然而 "获得一种思想深度" 又是什么意思呢?
当我们说大刘的《三体》的思想深度, 动漫的思想深度, 冯友兰和牟宗三哲学的思想深度, 多多少少都是在说一种意义, 那些文字, 画面, 逻辑背后的意义.
当我们获得一种思想深度时, 并不如获得工资一样, 拿来揣兜里, 而是掌握一种意义.
但是, 说掌握意义是合适的么? 陈嘉映不是说, "并不是我们掌握真理, 而是真理掌握我们".
陈嘉映举例说, 两人争论一个问题, 开始两人都觉得 "我是对的", 而终于一个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这时与其说 "一人通过道理战胜了另一人", 更好的说法是 "真理在两人诚恳的讨论中显现".
没有谬误就没有真理, 真理是对成见的克服. 因此诚恳的讨论中没有谁赢了谁, 而是真理在克服成见中显现了出来.
海德格尔说: 人之为人, 必需将真理设为前提, 这并不是我一开始就认识了真理, 而是说, 尽管我认为我是对的, 但我承认我可能是错的或需要修正的.
"我是对的" 里, "对" 是核心, "我" 是附属. 在这个意义上, 我们才说 "并不是我们掌握真理, 而是真理掌握我们".
没有谬误就没有真理, 也是说, 真理和成见是同根的. 这个根就植在诚恳中. 成见不正是将谬误想法当成 "我是对的" 的么?
诚恳是一种观注. 如果我们不关注一件事物, 我们连成见都不会有. "睁开眼就能看, 而我们有时却视而不见."
当我们不观注时, 我们不是也会这样说么: "这件事对我没有意义."
意义也与观注相关, 只是或许它还没有成为真理或成见.
观注是一种 "看", 意义也就是一种 "看法". "看法" 不同, 所见也就不同, 以所见为真便是 "成见" 了.
在《何为良好生活》中陈嘉映举画家的例子讲人行为的目的. 他说有的事情目地就是其自身, 如下棋; 有的事情目的则在其外, 如挖沟. 但画画不纯是下棋一样, 目的是其行为本身; 也不是挖沟, 行为只是挣工钱的工具. 画画的目的是混杂两者的, 既有其自身的部分, 也有在其外的部分.
但我们不也说 "为了艺术而艺术" 么? 这是说有的画家具有开创性, 他们的作品改变了人们看待事物的方法. 他们的创作成为了绘画的典范, 他们的艺术为其他人艺术的范本.
这不也就是意义的作用么? 它提供一种 "看法", 使世界在我们眼中呈现出不同的样式. 当我们以这种样式的 "看法" 去看世界时, 意义才在我们的 "看" 中显现出来.
所以我们或许也应当说 "并不是我们掌握意义, 而是意义掌握我们".
深与浅
我们回过头去看看大刘, 动漫, 冯友兰的问题.
思想的深度是有深浅, 但唯其使我们所见不同, 才真的有意义. 意义在我们通过作品给予我的, 看待世界的不同方式中呈现出来.
当然有更深度的思想, 但如果我们现在不能从中找到 "看法", 那它的深度对于我们也没有意义.
但是也不必惶恐, 毕竟真理掌握我们, 我们诚恳的去观注, 去 "看", 它总会呈现出来,就如上帝呈现在祈祷者眼前.
另外想到的. 小李老师常批判: 这是非常肤浅的初级反思.
不知道有没有小人如我者, 想过这样一个问题, 肤浅的初级反思总还是反思, 难道这比浑浑噩噩无所反思还糟么.
但或许这种肤浅的初级反思, 问题还不出在肤浅和初级上. 在这里肤浅和初级还真不是深刻和高级 "初级阶段".
真正的有意义的反思, 必须保持观注, 必须是在用反思去 "看" 这个世界.
而肤浅的初级反思却让人们把脸从问题上别开. 比如把问题扔到 "原生家庭" 或 "巨婴国" 的大坑里, 然后就如甩了锅一样, 不再去正眼看这个问题.
这才是真正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