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躺倒在现成的德性里

《拉凯斯篇》的勇敢

雅典来了一群人, 专门表演一种武技: 大概是一种穿戴铠甲做战的技术. 身为雅典著名政治家后代的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见到这种武技怦然心动. 此时正值伯罗奔尼撒时期, 战争时有发生. 他们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通过学习这种技术, 能在战场上立功, 快速获得政治资本.

于是他们请来雅典当时最为著名将军尼昔亚斯和拉凯斯, 请他们对是否应该让他们的孩子学习这种戴甲作战的技术提供意见. 但两位将军对此各执一词, 于是他们又请苏格拉底来作裁判.

苏格拉底打比喻说, 如果我想考虑是否为眼睛敷药, 我们关心的是眼睛而不是药; 如果我们要关心眼睛, 那我们需要考察使眼睛变得更好视力; 因此, 如果我们要考虑教育, 那我们要关心是灵魂, 而如果我们要关心灵魂, 那我们需要考察使灵魂变得更好的德性. 而与戴甲作战相关的德性, 就是勇敢.

与是苏格拉底与雅典最著名的两位将军, 理当最了解什么是勇敢的人, 讨论了勇敢是什么.

这就是柏拉图的《拉凯斯篇》主要的内容. 当然, 按照柏拉图早期对话的一贯风格, 讨论的最后果然发现理当最了解勇敢的人并不知道什么是勇敢.

最后把众人难住的问题是, 智慧或知识与勇敢的关系.

拉凯斯提出勇敢是忍耐. 但问题在于有知识的忍耐更勇敢还是无知识的忍耐更勇敢. 具体说, 没有知识的勇敢似乎只是鲁莽而不是真的勇敢, 但反过来说, 我们又公认不知胜算而能坚持作战的士兵和不会游泳而敢下水救人的人更勇敢.

尼昔亚斯则提出, 勇敢是关于恐惧和自信和知识. 初生牛犊既无应该恐惧虎的知识, 那它不怕虎便算不得勇敢. 拉凯斯不以为然, 我们公认狮子是勇敢的, 如果勇敢是种知识, 难道狮子还比人有知识不成?

一向主张知识即德性的苏格拉底这次却并未站在勇敢是知识 ( 智慧 ) 一边, 而是反驳了这个观点: 恐惧是对未来坏的预期, 自信是对未来好的预期; 而知识不是关于未来的, 而是关于任何时候的. 如果勇敢是一种知识, 那他就得是关于任何时候的好与坏的知识. 任何时候的好与坏的知识, 那岂不是美德的全部了么？

张力, 实践与智慧

本篇虽论勇敢, 但整体的张力却在实践与智慧之上. 这张力绷紧在本篇的每个畸角旮旯里.

吕西玛库和美勒西亚希望通过让孩子学习武斗技术来在战场上获得政治资本, 而他却不能实践政治最基本的获得民意: 他与苏格拉底同区, 但作为政治家却不认识整日在广场讨论德性的苏格拉底.

作战技术的表演者, 虽然能让政治家怦然心动, 但在战场上却如小丑一般.

在尼昔亚斯和拉凯的对立上, 这种张力就更明显了.

在对于戴甲作战的技术上, 尼昔亚斯看重这种武技的技术性能带来的好处, 而拉凯斯却一再表示这种技术在真正实践时没有用处.

而在讨论勇敢时, 拉凯斯一向依据实践中经验来讨论. 而尼昔亚斯则一再使用从智者那里学来的技术进行讨论.

这似乎在隐喻那个正在堕落的雅典: 实践智慧正在失去价值, 贩卖智慧技术的智者和表演站斗技术的大师围绕着城邦的精英.

那是一个真正实践的人没有智慧, 而号称有智慧的人却无法有效行动的年代.

知行合一之旨

"真正实践的人没有智慧, 而号称有智慧的人却无法有效行动" 这不正是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想要解决的问题么?

王阳明的传习录里, 有一个关于知行合一的故事.

之前儒学都是讲知而后行, 而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 他的学生向他提出问题: 我们做事之前不都是先要知道要做什么, 怎么做才能做好么? 比如孝敬父母, 不是先知道温清之道, 才能把这些温清之道做出来么?

所谓温清之道, 大概是孝经里的典故, 讲的是天气冷的时候要去给父母暧床, 天气热的时候, 要想法让父母的环境清凉, 之类之类的.

王阳明反问他的学生, 是在孝敬父母上求个事父之道呢? 还是在事父之道上求个教敬父母呢? 你的想着让父母好, 才去想着要去做那些温清之道呢, 还是拿着孝经, 行个温清之道就算是孝敬了父母呢? 如果你心心念念想着要父母好, 自然想的到天冷了该怎么办, 天热了该怎么办, 哪里用非要知道如何孝敬父母才能孝敬父母

所以心学首重立志, 立下志来, 为之努力, 德性才显了出来, 可为灵魂所观, 成了 "相" ( 理念 ).

并没有一个现成的德性在哪里, 好使我们就躺在其中.

所以苏格拉底并不接受任何现成的德性, 无论是实践经验来的, 还是用语言论证来的. 这就他所承认的自己的无知. 正是他的无知, 为实践和智慧保留了足够的张力, 而这张力撑开了可供讨论的空间, 我们好在这空间中等待真理的降临.

小李老师在文章中提到 "搭台" "唱戏" 的比喻. 苏格拉底对勇敢的讨论似乎为如何 "搭台" 作了一个好的榜样. 虽然最后并没有讨论出勇敢的定义是什么, 但勇敢似乎要在没有结果的讨论中, 显出 "相" 来.

如果你同意的话, 我们在考察中也必须忍耐和刚毅, 这样一来, 勇敢就会嘲答我们在寻求勇敢的时候表现的那么胆小, 毕竟勇敢也经常可以是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