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自愿作恶

快乐的天性

苏格拉底 说: 无人自愿作恶. 逻辑上的论证大概是: 人总欲求好而避免坏, 作恶是坏的; 所以, 如果人知道自己所作为恶, 就不会去做. 由此, 伦理问题到头是知识问题. 要举例子的话, 可以说: 你看小孩子玩游戏模仿动画上的情景, 都抢着去当正面的好人, 不愿意去当反面的坏人.

但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的经验却不支持上述例子.

只要足够有趣, 别说有魅力的大反派, 甚至搞怪扮丑的小角色, 都是小孩子模仿的热门对象. 有一次, 媳妇对大宝大发雷霆. 原来是大宝作业上有一道题, 问: "滥竽充数这个成语告诉我们什么?" 大宝的答案是, "假装会乐器是赚钱的好方法, 但要想办法装得像." 并不是现在小孩被功利主义污染了, 只是这个故事里最有趣的部分是 "候装吹竽骗钱失败". 大宝的注意力全在这上. 小孩并不在乎为善作恶, 只在乎是否有趣.

无论 苏格拉底 的道理如何通顺, 事实却站《高尔吉亚篇》中 卡利克勒 的一边. 秉持自然主义的 卡利克勒 认为正义就是强者自由的追求一切利益, 道德是弱者加诸强者的牢笼, 而唯有快乐是值得追求的.

如果孩子表现了人最自然的本性, 我们知道, 快乐是孩子的天性.

无人自愿作恶, 只是有的人不在乎

"事实胜于雄辩". 那 张启震 的经验是否能胜过了 苏格拉底 的道理呢?

仅从常识就要推想的出来, 这种我都能观察到的事实, 柏拉图 笔下的 苏格拉底 怎么会观察不到? 事实上他对这个问题做过回答.

《高尔吉亚篇》中多次提到孩童. 苏格拉底 用来童来比喻不考察自己生活的庸碌大众. 而在《克里同篇》中, 他对庸碌大众进行过评价.

《克里同篇》中, 苏格拉底 身陷囹圄. 克里同 列举了很多大众的意见劝他越狱. 他却认为大众的意见不值得重视. 克里同 略带讽剌的指出, 大众是能惹出大麻烦的, 现在窘境就是大众的杰作. 这里苏格拉底对大众做了评价:

我只希望普通人有无限能力为害, 这样他们也就有无限能力行善, 如果是这样的, 那就妙极了. 实际上他们并不具备这两方面的能力. 他们既不能使人聪明, 也不能使人愚蠢; 他们的行为完全是随意的.

普通的大众当然有能力制造恶果, 但恶果本身并不是他们的目的, 他们的目的是好处. 就如孩子模仿恶人和丑角, 他们模仿的并不是邪恶和丑陋, 而是有趣. 因此, 确实无人自愿作恶, 那些作恶者只是在面对欲望时对恶果的发生毫不在乎而己.

而在乎和珍视恶果所破坏的价值, 使另一些人在面对欲望时保持了体面的克制. 所以让孩子不去模仿恶人和丑角, 最好办法是让他们知道, 邪恶和丑陋破坏了哪些他们在乎和珍视的东西.

比不在乎更坏的是在乎过了头

据说在杀人的案件中, 情杀和仇杀占比极大. 以至于研究杀人犯罪时, 需要专列情杀与仇杀分类来进行研究. 大学时学犯罪心理学, 老师讲, 这类案件中, 当事人很容易陷入一种 "杀红眼" 的状态, 这种状态有个专有名词, 叫 "意识狭隘".

顾名思意, "意识狭隘" 是一种对某些东西在乎过了头, 以至于钻了牛角尖, 对啥都不在乎的状态. 情杀是对感情在乎过了头, 仇杀是对复仇在乎过了头. 如果仅仅对某些价值不在乎, 就是作恶也为害有限. 而如果人在乎过了头, 作起恶来就很可怕了, 因为他除了自己在乎过头的事情, 什么都不在乎了, 甚至于连人的生命都可以漠视.

然而情杀仇杀之类, 也还不算是 "无限能力为害". 毕竟感情也好, 复仇也好, 这种建立在情绪基础上的 "在乎过了头", 是非常短暂的. 一旦满足了, "意识狭隘" 的 "在乎过了头" 的状态很快就消散了. 通常所谓大仇得报后的大彻大悟, 就如高潮后的贤者时间.

更接近 "无限能力为害" 的是, 对某种价值 "在乎过了头".

情绪短暂, 而价值持存. 一旦对某种价值 "在乎过了头", 就会像染上了成瘾症一样, 越是渴求越不满足, 越不满足越是渴求, 意识也就越来越狭隘, 其它一切也都越来越不值得在乎, 甚至于进入一种连自己的都不在乎的忘我状态.

因此认为存在一种价值, 它超越一切, 这样的纯粹理想主义者, 往往非常危险, 比如, 本拉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