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回来的人
今天来讲了个鬼故事.
我一直有想讲鬼故事的冲动. 以至于初高中的时候想写恐怖小说, 缠着长辈让他们讲他们知道的民间传说. 我外公被我缠不过, 讲了他老家的一个民俗, 叫请五爷. 这五爷姓什名谁何方神圣无人知晓. 到了请五爷那一天, 大家焚香烧纸, 供奉瓜果面点. 接着五爷便上了一个人的身. 被五爷上身之人立时疯颠起来, 满口尽是污言秽语, 尽言各家隐密之事. 将所供之物 -- 香蜡裱纸, 瓜果面点, 甚至盛瓜果的杯盘 -- 尽数吃下, 杯盘的碎片划伤嘴脸, 鲜血流的满脸满身. 而后群众将 "五爷" 高高举起, 簇拥着将它从山顶跑下, 向他跪拜乞求.
我被这事中疯狂血腥的气质震惊了, 甚至想结合西北广为流传的刘伯温斩龙脉的故事写一个被邪恶祭仪控制的疯狂山村的恐怖故事. 如果当时我熟悉克苏鲁式的写作套路, 说不定也就写出来了. 但可惜, 当时我连克 "克苏鲁" 这个词都没听过.
今天讲的故事, 主角是个台湾人. 因为是都市传说, 具体姓名不可考, 我们估且称他叫 "小魏" 吧.
我们知道, 台湾是个多信仰的地区, 不同信仰的人家都会在家里供奉些神坛. 因为信仰混杂, 佛道萨满教的神仙供在一个神坛里也不是稀奇的事. 小魏家也是如此, 自他生下来, 家里就供着一个神坛. 神坛里供着 "赵爷".
"赵爷" 不是神仙, 是小魏爷爷的换帖兄弟. 所谓换帖兄弟, 是说两人关系很好, 以至于将自己的八字写在帖上与对方交换. 时值解放战争就要胜利了. 魏家厦门的亲人就捎信给魏大爷, 让他赶快去厦门会合, 好一起去台湾. 魏大爷就急急的找了赵爷, 一起上路. 一路兵慌马乱, 魏大家走到半路竟不小心摔断了腿. 赵爷不愧是结义金兰, 一路把魏大爷背到了厦门.
两人赶到厦门时, 已只剩了半条命在. 因为撤退时太过慌乱, 加上魏大爷的亲人不认识赵爷, 竟只接了魏大爷上船. 等魏大爷知道赵爷被留在厦门时, 船已开了很久.
从此大江大海, 兄弟二人再无音信往来.
改革开放两岸关系缓和后, 魏大爷带着儿子回家探亲. 一下飞机就觉得头昏眼花上吐下泻. 此时魏大爷已年过七十, 别人看来, 他这是水土不服. 但他自己却相信, 这是赵爷知道他回来, 来找他算帐了.
魏大爷就四处打听赵爷的消息, 只大概知道他己死了, 而且似乎也没留下子嗣. 最后靠着讲迷信的办法才算是找到赵爷的坟 -- 几块堆在荒山的石碑. 魏大爷在坟前大哭, 立誓说: 当年你一路背我到厦门, 是我对不起你把你留在当地. 现在换我把你背回台湾, 让我子子孙孙供养你. 于是就找人做了仪式, 把赵爷请回了台湾.
本来小魏的父亲老魏不太同意此事, 但考虑到自己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心病就是愧对赵爷, 也就没有阻止. 但没想到, 赵爷请回之后, 魏家一下子就飞黄腾达起来. 魏家本来做点小生意, 原本也不上不下的只挣点小钱, 但请回赵爷后, 生意越做越大.
魏大爷过世时, 交待子孩把赵爷当本家长辈一样供奉, 因为 "这是我们家欠他的". 当时魏家生意正做的如日中天, 也都觉得是受了赵爷的庇荫, 当然也就拍胸脯向魏大爷保证. 小魏的父母也认了赵爷做干爹. 魏大爷这才含笑九泉.
自此之后魏家顺风顺水, 真到小魏结婚才显出怪事来.
小魏是奉子成婚, 媳妇怀孕时两人还都在上大学. 两人办完婚礼, 急急忙忙度了蜜月, 一回来媳妇就继续开工写论文. 但自此之后她就开始作恶梦. 开始是梦到她走在街上, 有人突然出来抢她的东西. 而后变成了任何地方 -- 家里, 学校, 超市, 商场, 公园 -- 随时有人会冲出来抢她手上的东西. 虽然每次梦中, 她也能把东西抢回来, 但是醒来之后却真跟和别人抢过东西一样精疲力尽. 小魏也只觉得自己媳妇是因为怀孕其间还要写论文, 压力太大导至的精神衰弱, 并没有太当回事.
直到有一次, 小魏媳妇在梦中与人抢东西, 将对方甩出去. 对方跌坐在地上变成一只巨大的黑狗, 呲也咧嘴的向她扑来. 她便尖叫着从梦中醒来. 从此之后在梦里和她抢东西的开始变成一团像人像狗又像黑雾的东西. 而她每次都抢输. 小魏媳妇开始每天晚上崩溃的醒来, 哭着喊着哀求: 求求你, 拜托还给我, 不要带走他...... 然后她开始在家里锁门. 家里所有的门都要锁, 哪怕没有人的房问也锁. 还把自己锁在家里, 不再出门了.
这时, 小魏的父亲老魏才想起一件事来. 魏大爷去世的半年前, 有一天突然来了精神要去爬山. 老魏看魏大爷难得精神好, 就找了个平缓的登山步道带魏大爷去散步. 散步时魏大爷突然给老魏提了一个要求: 如果他再生小孩, 就把这个最小的过继给赵爷, 算是帮他留后; 如果他再打算生的话, 把长孙 -- 也就是小魏 -- 的头一胎过给赵爷也行. 反正 "赵爷说他可以等." 当时小魏才上中学. 老魏看老人一脸恳切, 想无非是改姓赵而已, 实在不行, 也可以冠成复姓, 起名叫 "魏赵某". 于是当时就答应了下来. 魏大爷喜出望外, 当晚回家便烧了香在赵爷的牌位前回复了这事.
然而既便是要过继孩子给赵爷, 怎么会闹得这么得凶?
就在这时, 又发生了一件事. 小魏有一个姐姐, 有一天晚上带同事回家取暖. 同事刚走进小区中庭就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事后同事才告诉小魏姐, 她在小区看到一户人家阳台上满是人, 一个黏抓着一个垂在中庭上空摆动. 说起这户人家的位置, 正是魏家. 小魏姐也是吓了一跳, 先是瞒着老魏找了风水先生来看. 风水先生看后, 一边安慰小魏姐, 一边说这事他处理不了. 然后他又给小魏姐推荐了一个中学的理化老师.理化老师来魏家晃了一圈, 便抓着小魏姐到巷口抽烟. 抽烟时, 老师问了关于赵爷的事.
小魏姐给小魏说: "理化老师说了, 这不可能是什么赵爷, 我们请错东西回来了." 魏家请回的, 根本不是一个人类的魂魄, 而是 "一群". 我们常叫它们 "五通".
上方山上的阴债
在台湾的都市传说中看到 "五通" 还是蛮让人惊讶的. "五通" 是江南地区非常复杂的民间信仰. 所谓 "南有五通, 犹北之有狐也". 然而狐仙信仰多多少少还能说清楚是源于自然崇拜, 但五通是个啥, 却无人能说清楚道明白.
据考证 "五通" 一词最早出于佛典, 是指佛法神通. 南北朝刘勰《灭惑论》说: "若乃神仙小道, 名为五通, 福极生天, 体尽飞腾." 但佛教语境中, 五通仅为神通的概念, 而无具体人格形象. 到了唐代, 诗人施肩吾有诗 "五通本是佛家奴, 身著青衣一足无". 虽然有了形象, 但这个形象却与佛典无关, 而是出自民间信仰.
托名于栁宗元的《龙城录》中, 有一则五通的故事: "柳州旧有鬼, 名五通. 余始到, 不之信. 一日, 因发箧易衣, 尽为灰炫. 余乃为文醮诉于帝. 帝恳我心, 遂尔龙城绝妖邪之怪, 而庶士亦得以宁也." 似乎五通是柳州的地方鬼类, 跟到任的地方官为难, 但终还是被制服.
到了宋代, 五通的形象复杂起来. 北宋时期理学家李觏为建昌的五通祠撰写祭文, 认为在五通的保佑下, 建昌一地的免于瘟疫: "五通之为神, 不名于旧文, 不次于典祀, 正人君子未之尝言, 而有功于予, 其可以废?" 似乎五通是保佑一方的地方神. 南宋初年的洪迈在《夷坚志》中记载了数十条关于五通的传说. 其中五通的形象亦正亦邪: 时而传达上天的旨意劝人向善, 时而贪财好色图谋不轨. 朱熹回徵州婺源祭祖时, 当地五通庙香火鼎盛. 亲友都朱熹前去拜谒. 朱熹非但拒绝, 还直言 "人做州郡, 须去淫祠."
民间因畏而敬为鬼物建淫祠, 朝廷则出于 "民气可用" 的立场, 想将它纳入到国家宗教体系中. 北宋宣和五年, 五通受封候爵, 封号为: "通贶" "通佑" "通泽" "通惠" "通济"; 南宋乾道三年, 经过三次加封, 五通封至八字侯; 南宋淳熙元年, 五通受封公爵, 封号为: "显应公" "显济公" "显祐公" "显灵公" "显宁公"; 南宋庆元六年, 经过三次加封, 封至八字公; 南宋嘉泰二年, 受封王爵, 曰 "显聪王" "显明王" "显正王" "显直王" "显德王"; 南宋绍定六年, 经过三次加封, 封至八字王; 南宋淳祐四年, 封为 "五圣王".
然而朝廷的册封并没有完全涂抹掉五通的邪神气质. 到了明清五通又于刀兵关联起来. 《畱青日札》云: 即五通神也. 或谓明太祖定天下, 封功臣, 梦阵亡兵卒千万请恤. 太祖许以五人为伍. 处处血食. 又有传说, 五通是骚扰江南, 烧杀抢掠的倭寇. 此时五通的又有了横行乡野的恶鬼形象.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有一篇《五通》的故事. 说吴地有一个典商叫赵弘. 妻子阎氏长得漂亮. 突然有一夜 "有丈夫岸然自外入". 号称 "五通神四郎", 将阎氏 "抱腰如婴儿, 置床上, 裙带自脱, 遂狎之". 事后来相约五日后复来. 赵弘知道五通, 不敢问. 结果五日后这四郎又带了两人来, "或呼大兄, 或呼三弟". 以至于阎氏 "血液流离, 昏不知人, 四郎始去". 阎氏羞愤, 想上吊. 但每次上吊, "投缳则自绝", "苦不得死". 赵弘有一个表弟叫万生, "刚猛善射". 到赵弘家做客, 正赶上 "四郎" 来找阎氏. 万生 "捉刀潜视之", "奔而入", 把四郎砍翻在地. 四郎现出原形, 是只小马. 阎氏这才给万生说了来龙去脉, 且说: "诸神将至, 为之奈何?" 万生 "灭烛取弓矢, 伏暗中". "未几, 有四五人自空飞堕". 被万生射死一个, 砍死一个. 剩下的逃走了. 点上灯看, 原来是两只猪. 从此万生出了名. 又有人家有未嫁的女儿被五通骚扰, 听说了万生便请他去帮忙. 等五通来时, "见万, 反身而奔, 万追出, 但见黑气欲飞, 以刀跃挥之, 断一足, 大嗥而去." 砍下的东西 "巨爪如手不知何物". 从此之后, 只要有人家闹五通, 都拜请万生 "一宿其家". 这篇故事之后, 又跟了补了一个篇, 题名为《又》, 讲写金龙大王女儿的俾女阉割一通的故事, 并在篇末说: "若在万生用武之后, 则吴下只余半通, 宜其不足危害."
自然, 五通并不像聊斋所说 "不足危害", 事实正好相反, 五通被纳入到更复杂的民间信仰体系中. 明代学者陆粲的《庚巳编》中说 "吴俗所奉妖神, 号五圣, 又曰五显灵公, 乡村呼为五郎神, 盖深山老魅, 山魈, 木客之类也". 还记录了当时五通信仰的宗教仪式 -- 茶筳: "五魅皆称侯王, 其牝称夫人, 母称太夫人, 又曰太妈, 民畏之甚 ...... 祭则杂以观音, 城隍, 土地之神别祭马下是为从官 ...... 巫皆叹歌, 辞道神之出处, 云神听之则乐, 谓之 '茶筳', 尤盛者曰烧纸, 虽士大夫家皆然, 小民竭产以从事, 至称贷为之 ......." 可见至少到明代时, 在民间的信仰体系里, 不但五通有了配偶母亲, 甚至祭仪中观音, 城隍, 土地等竟成了从祀之神. 而且陆粲所说的仪式, 直到今天大体如此: 具体来说, 就是苏州上方山的太姥信仰. 所谓太姥即是陆粲所说五通的母亲, 有太姥信仰的家庭, 如有灾有病就会请师娘 ( 即民间的神婆 ) 来家中 "宣卷", 所谓宣卷的仪式即是 "巫都叹歌, 辞道神之出处". 而所宣之卷名为 《太姥宝卷》. 农历的八月十五被认为是五通的生日. 到这一日, 又有陆粲所谓 "烧纸" 的仪式, 向五通 "称贷". 这个仪式, 现在叫做 "借阴债".
"辞道神之出处" 的《太姥宝卷》讲述了五通的来历和做为, 说太姥本是如来座下蜘蛛精, 动了凡心下凡与一名萧员外结合生下一个肉球. 肉球被神仙救去剖出一胎五胞兄弟,. 太姥因怀五通, "养空了肚皮", 要每天在家吃童男童女, 终于被龙树法王摄去丰都十八层地狱受苦. 五通学艺归来, 从地狱中救母出来, 又去天上偷仙桃回来治了太姥要吃人的毛病. 王母发现偷桃, 要领兵讨伐五通, 观音解劝, 玉帝罚太姥母子六人出扶桑国沉香树上居住. 后来有一龟山水母在泗洲作怪, 被观音收服在苏州上方山. 观音去扶桑向太姥借沉香建塔借沉香, 造塔镇压水母, 太姥于五通随观音来苏州一同镇压水母.
要是熟悉中国神魔小说的, 看《太姥宝卷》, 总觉得似曾相识. 故事的前半段基本与一本叫《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大体相同. 这本书又称《南游记》, 书中将火神王灵官, 华光菩萨, 五通等形象结合在一起, 拼接了西游故事, 目连救母故事等民间传说, 意图实现五通由邪神到正神的净化.
五通还与西游故事有些关联. 明初宫廷杂剧作家杨景贤的杂剧《西游记》, 剧中第八出题为 "华光署保", 讲观音向玉帝举荐唐僧取经路上的十位保官, 其中华光一人演唱八只曲子, 不仅宣告了自己的火神身份, 不忘自诩 "谁人不知五显高强". 有学者指出: "华光本来与西游故事毫无瓜葛, 杨景贤偏要节外生枝, 在唐僧行将登程的紧要关头按下取经故事不表, 却将毫不相干的华光拉入剧中, 让他以火神信仰的身份大吹大擂, 出足了风头, 然后扬长而去; 此后直至剧终, 再不见他的身影 ...... 若了解这是御用文人利用一个声名显赫的传统神佛故事 ( '唐僧取经' ) 来抬举一位新神, 为当今皇上所痴迷的火神崇拜推波造势, 寻找根据, 则杨景贤此举, 又是十分正常的."
不论文人如何涂抹五通的邪性, 五通在民间的形象一直正邪难分. 或者更直白的说, 五通依然大部分是邪神的形象. 至今苏州还有 "上方山的阴债还不清" 的说法. 据说如果去上方山向五通借了阴借, 那就要每年的农历八月十五到上方山供奉香烛钱粮 "还阴债", 而这阴债往往一辈子都还不清, 还要累及子孙后代, 让子孙后代接着还.
有趣的是, 我为写这篇故事查找资料时, 翻到了苏州本地的论坛. 有一篇帖子是在问要不要去上方山借阴债. 下边竟有人回帖, 说反正自己也不打算结婚生育了, 索性也不必管什么祸及子孙, 去借阴债罢. 看到这里, 我脑子里一下子就跳出一个词来: "绝户计". 说是太监做事往往心狠手辣不留后路, 就是因为自己是 "绝户", 不必去想子孙后代的事. 帖子中说要去借阴债的, 思考这事时的脑回路, 和 "绝户" 了的太监如出一辙. 但仔细想想, 自古以来, 去借阴债的, 也都是那些走头无路的人, 多数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 而那些典型的借阴债的悲剧故事, 也往往是讲, 一个穷到要绝户的人, 借阴债发了家, 娶妻生子, 而后又因还阴债而被逼得家破人亡.
据说借阴债的仪式如下: 黄昏时, 一名巫婆焚香叩神毕, 由两名巫婆挟持, 疾驰下山, 名叫 "跑马". 至山下点燃灯烛处, 她故作颠厥, 五通老爷上身了. 於是撒泼谩骂, 吞吃燃炽的蜡烛, 显示神威, 以广为招徕. 各位看官, 不知道是不是还记故事开篇我写的外公老家 "请五爷" 的风俗, 与借阴债大同小异. 我外公老家在陕西, 可见五通信仰地域之广.
我不知道被鬼神上身是什么感觉, 但 "借阴债" 的描写却让我想到《白鹿原》中的一段故事. 民国政府对白鹿原的农民课重税, 白鹿乡民不满, 白嘉轩同徐先生鼓动百姓将农具交到具府, 罢种罢收, 是为 "交农". 到了交农当天, 民国政府的官员绊住白嘉轩, 脱身不得. 眼看交农动运就要失败, 白家的长工鹿三突然站出来做了交农的领袖. 农人们见有了领袖, 攒拥着抬起鹿三, 来到县城城墙下, 拆墙扒砖, 逼着县长废除了新税. 书中写鹿三, 被众人架起来的时候, 突然有一种奇特的不真实的感觉, 好像被众人架起的不是鹿三, 而是白嘉轩. 寂寂无名的芸芸大众, 在充满仪式感的群体运动中, 大概都有这种 "鬼上身" 的感觉. 一时好像一切都不真实的幻象, 自己已不再是自己; 一时又好像这才是真正真实的生活, 自己沉寂的日常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锁事.
我不禁想问: 一个唐时柳州的鬼物, 是怎样经过千百年的发展在民间发展成如此复杂的信仰 -- 其地域之广, 自江南直至西北; 其地位之高, 观音城隍为其从祀. 我们大概可以看到两条脉落: 一条在民间, 一条在朝廷.
在民间, 对于无所敬畏的 "绝户" 们, 五通是来偏财的捷近. 只要在那充满仪式感的群体运动中, 举起五通上身的巫婆神汉, 就能借来阴债. 固然 "上方山的阴债还不清", 但绝户汉们又怎会想到子孙的福泽. 对于老实的人家, 没有万生那样 "刚猛善射" 的表弟, 大概只能在五通的淫威下 "不敢问" 了. 当然也有通过和五通攀扯上关系来防止灾祸的. 在太姥信仰中有一种仪式, 叫 "寄名". 是拜太姥为干妈, 这样在某种意义上就成了五通的兄弟, 看起来似乎也就能避免灾祸了.
对朝廷, 最初只是出于 "有功于予, 何可以废" 的原因, 给于民间信仰一定的官方背书, 结果却使五通在民间越传越广. 加上还有杨景贤这样迎奉上意的御用知识分子添油加醋, 使得五通信仰理论化体系化. 终于, 最后连观音城隍之类正统信仰中的神仙反成了五通的从祀.
一小部分的人区区小利, 及至而今如此, 还真应了那句: 上方山的阴债还不清.
人的尊严
对裹挟在五通中的绝户和朝廷骂句 "上方山的阴债还不清", 似乎也有了骂 "始作俑者, 其无后乎" 的夫子的气魄, 好像夫子上身了一样. 但这过瘾是过瘾, 却没什么用. 做出这些家伙, 大概不在乎祸及子孙. 而且, 有时与五通打交道的, 也不是出于自愿. 比如台湾的小魏一家. 他该如何办呢?
好吧, 让我们书归正文, 说回都市传说.
怎么办? 没办法. 理化老师试着用各种办法与五通谈判, 结果都失败了. 小魏自己也试着从典藉中寻找办法, 也一无所获. 他得出结论 "看久了就明白, 都只是在骗自己. 都是只在挡那些黑暗的缺口. 把无法理解的东西盖个庙装起来, 再安个 title 或人间的官职, 就可以拍拍手跟乡民们说, 没事了, 没事了, 回去干活吧. 他会保佑地方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 终于到了事情发生的那一天. 那一天, 他过马路的时候手机滑了一下就被压烂了. 然后一整天都觉得心浮气躁. 等到晚上下班回到家里, 他在楼下按了门铃.
门开了, 里边没人.
他靠直觉就知道, 媳妇要生了. 然后他也知道, 家里还有其它东西. 那一瞬间, 他分外清醒, 似乎从来没有那么 "明白" 过. 他知道, "那个东西" 就在那里, 在等着看他的反应.
他没有气急败坏地赶去媳妇生产的医院, 而是开始打扫家里. 打扫的过程中他什么都没想, 但是几种可能却很清楚地浮现在脑中.
或许儿子会被带走.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爱这个他还没见过面的儿子, 超过世界上的一切.
或许妻子会和儿子一同死去.
或许他自己会死, 而儿子会活下去.
然而这一切都不由他来选择.
他把家里整理干净后, 又去洗了个澡. 换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客厅里. 然后, 他突然了解了什么叫做尊严, 作为一个人类的尊严.
对于我们无能力为的不可抗力, 总有后果将要发生在我们身上, 但我们至少还可以尊严的面对它.
然后, 电话响了.
对面是破口大骂的女方家属. 他们打遍了手机和座机, 但没有人接听. 因为他根本没有听到座机响.
小孩出生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脐带绕颈, 全身都是紫色的.
但是, 孩子救回来了. 母子平安.
后来小魏的媳妇对他说, 是她和 "五通" 打了几百场架, 硬是把儿子抢了回来.
是的, 这是人的尊严战胜上古邪秽的故事.
如果我们不对抗邪恶, 请试着给予尊严
当然, 人的尊严战胜上古邪秽, 这是一个太过浪漫主义的想法: 好像一个人如果维持自己的尊严, 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但你要知道这是一个鬼故事, 总不能对它求全责备.
所以, 为了减轻这篇文章中的浪漫主义, 我得再讲一个真实的故事.
文革时期, 我外公是革委会主席, 而我爷爷是被打成牛鬼蛇神的工程师.
那是一个每个人都像鬼神上身的疯狂年代. 无数人在批斗的过程中, 被红卫兵虐打而死.
我爷爷作为牛鬼蛇神自然是要挨批斗的. 红卫兵押他上台, 要给他 "坐飞机". 坐上飞机, 便要动手打人了.
外公作为革委会主席, 主持批斗流程. 见我爷爷被押上来, 便大喝: "坐下". 红卫兵只好拿椅子上来, 让我爷爷坐下. 人一旦坐下, 批斗就只能文斗而不能武斗了.
在那个疯狂的年代, 每个人都要争着剥夺他人的尊严. 就如五通上了巫婆神汉的身, 便要撒波谩骂, 通过消除人的尊严来彰显神威. 通常我们没有能力正面的对抗那弥漫的邪恶, 但有时我们却可以力所能及给予他人一点尊严. 哪怕仅仅是坐下的尊严, 都有可能让他人熬过最艰难的时间.